財團法人法律扶助基金會

時光刻印｜法扶十五

#中石化
#林媗琪

我常想，參加這案子，應該是我這輩子第一件能拿出來給我的孩子說的值得驕傲的事吧。

2018年9月28日最高法院言詞辯論期日當天，我與律師團夥伴們跟對造硝戰數小時後，快步走出法院，望著遠從台南而來為自己奮戰的老伯婆婆佝僂而去的背影，不由得感嘆時光飛逝歲月如梭，雖然這聽起來很老梗，但我也確實從輕熟女走到了資深熟女的階段，回想2007年9月初任台南法扶專職律師時，那股橫衝直撞蝦米攏嘸驚的樣子，至今想來仍回味無窮。

遙想第一天到法扶台南分會上班時，當時雖對中石化戴奧辛汙染事件略有耳聞，然仍僅有粗淺認識，也萬萬沒想到其實協助當地居民的NGO團體早就引頸企盼法扶專職律師的到來，所以上任第二天就被抓到汙染現場附近勘查，甚至當地媒體還報導專職律師就任的消息，陣仗之大，非當時的我所能預想。

對於一般律師而言，大多是當事人來辦公室找自己，然而中石化汙染求償案件不同，是我得去找當事人，必須放下自己的身段，與居民搏感情，那個時候，有些居民的想法很單純也有擔憂，他們認為政府已經有照護計畫，深怕提出國家賠償 ，對政府不順從，會使得目前的照護計畫遭報復性的停擺，在那個氛圍之下，哪有出頭鳥要開第一槍?萬一造成全部人都沒了照護計畫，估計要在當地被浸豬籠。

於是我想方設法，根本顧不上什麼挑唆包攬訴訟的疑慮，經常跑當地、跟居民、自救會長、志工、里長溝通，軟磨硬泡，務必要找到突破點。

其中印象較深的一次溝通協調，因為有居民要求都不要收律師費，連訴訟費用都要叫律師先支出 ，旁邊的助理差點翻臉，直接插嘴說:難道律師不用養家活口嗎?我當時心想:哎呀，這位大叔，您想必是好來塢電影看多了吧，我只是個受薪階級，不是日進斗金的大律師，這訴訟費用墊下去，我幾年的薪水都不夠付呢。但當時我仍耐著性子跟居民解釋台灣與美國不同的律師收費制度，用盡一切溝通技巧，讓居民知道我是來幫助他們的，是會盡一切辦法幫他們解決訴訟困難的人，以取得他們的信賴，這些溝通的經驗，讓我學習到如何有效率、耐心、好脾氣的進行有效的對話。

在找當事人的過程中，我也不能閒著，除了要研究案件本身的事實、法律上可能的爭議外，還必須去學習已經被我遺忘甚久的自然科學，諸如戴奧辛的組成種類2,3,7,8-TCDD、PCDD、OCDD、毒性當量、戴奧辛指紋、實驗組、對造組、OR、PR、CI、閾值、世代研究等等跟我不熟的專有名詞，甚至還必須看專家學者在國際期刊所發表的英文研究專文，拿出年少時追歐巴的幹勁，努力研究。

好不容易，終於找到我天字第一號、第二號的當事人，立馬著手進行法扶申請程序、國賠協商先行程序，當時台南市環保局曾邀請我參加一個中石化汙染案法律問題座談會，本於增加本案法律專業的精神，我於電話中應允，但後來座談會並沒有舉辦。

孰料，在國賠協商程序進行時，台南市環保局的訴訟代理人突然表示我答應參加座談會，是環保局的顧問，有利益衝突的問題，當時甚感錯愕，憤怒不已，隨即異議道:我根本不是環保局的顧問，只是答應參加座談會報個名，這樣就是顧問?更何況後來座談會根本沒有舉辦?有顧問這樣當的嗎?所幸，當時時任法扶台南分會的執秘林金宗律師也來參加國賠協商程序，若只排除掉我，也不能排除林金宗律師，台南市環保局也就沒在這議題上多作堅持。至此方知，原來當初邀請時是要設套除掉我，讓我無法辦理本案，然而套句星爺功夫劇裡的話，就算殺了我，也還有千千萬萬個我，難道沒了我，這案就不成了嗎?未免也太小看台南律師界的公益熱誠了。

漸漸的，本案在我、當地媒體、NGO團體、自救會長、里長們的奔走下，參加的居民越來越多，當中有當時甚多不符法扶資格的居民想提起訴訟，鑒於專職律師已不足以處理全部居民訴訟事務，我乃尋求時任台南律師公會吳理事長信賢大律師之幫助，籌組律師團 ，共同努力，在這10多年的訴訟過程中，我們吃了無數個便當、開了無數會議、跑了無數次座談會、拜訪學者、專家、視訊，終讓居民取得賠償。

案件於最高法院判決後，團長李合法律師曾撰文紀念 ，他把我喻為「台南律師公會的茱莉亞羅勃茲」 ，其實愧不敢當，因為我身材沒她辣，但廣告詞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，所以居民、律師團成員們應該是被我認真的魅力吸引而共同努力往前吧。我常想，參加這案子，應該是我這輩子第一件能拿出來給我的孩子說的值得驕傲的事吧，我希望未來還有更多機會參與公益案件。馬太福音25章40節「你們為我這些弟兄中最小的一個所做的事，就是為我做了。」法扶的宗旨亦在扶助弱勢，期許未來法扶莫忘初衷，並建立合理公平的制度，照顧受扶助人，亦尊重扶助律師，有效利用資源，彰顯公義。

撰文／林媗琪
攝影／王弼正

本文收錄於法扶叢書007《時光刻印｜法扶十五》，書中收錄為作者刪減修正版本，此處為完整版本。